如果说,自贡汲取盐卤的“天车”是彪炳盐都自贡的最佳象征,那么,“盐担子”无疑也是自贡盐文化的一个特殊符号。在中国近、现代长途贩运史上,自贡“盐担子”不亚滇西南“马帮”雄,也可跟川东北巴山“揹二哥”的阵势比高下,更能与山城重庆“棒棒军”争殊荣。
肩挑上百斤“墩口儿盐”,长途跋涉压不垮
从一些稗史统计的数字表明,在退转去的七八十年前,自贡“盐担子”的队伍常年不下两万人。“盐担子”有专于斯习于斯的,也有自贡周围地区的农民、城镇贫民为了弥补生活之不足而操此业的。他们为使较快周转资金和尽可能减轻在外耗费,每次由四面八方挑来大米到自贡米行簿利粜出,然后急忙赶到自流井盐场的或大坟堡、或凉高山、或东嶽庙、或郭家坳、或豆芽塆、贡井盐场的或蓆草田、或苟氏坡、或黄石坎等“盐垣(时人多称“盐店街”)去开出一挑“票盐”回去趸给当地的零售商贩,从中赚取一点来去往返的“脚资”。
“盐担子”确实很能吃苦耐劳,他们肩挑一百多斤“墩口儿盐”长途跋涉不成问题。他们饱经风霜,练得肌肤黝黑闪亮,时人夸其“担子压不垮、罡风吹不倒、太阳晒不焦、雨水打不湿”。而不少“盐担子”脚杆上垅起的股股粗黑青筋疙瘩、脚茧厚重干裂,凡目睹者都难免不生恻隐之心、都不禁为之感叹。
自贡“盐担子”通常行经的路线大体为:一条是经汇柴口—漆树凼—鳌头铺—周场—白花场—宜宾—水富—盐津—昭通;一条是经大山铺—牛儿渡—黄家山—隆昌—安岳—大足—铜梁—永川;一条是经流水沟—李桥—彭家庙—南溪—佛宝—叙永—赤水—铜仁;一条是经高硐—新店子—连界场—威远—资中—仁寿—资阳—简阳—成都。
脚蹬“麻耳子草鞋”,同心协力闯四方
“盐担子”通常是不约而同地或三五几个、或十个八个一溜、多时竟至三五十乃至上百个一长串赶路,队伍蔚为壮观。“盐担子”们虽然没有经过组织训练,但是只要上了路走在一起,步伐都很整齐,快慢也很合拍,距离疏密一致。他们一年四季不分春夏秋冬都脚蹬草鞋,特别是喜欢以稻草、黄麻、烂布条混合编扭成的“麻耳子草鞋”,因为草鞋价廉、轻便“起脚”,脚板又不被打起血泡,他们一般都不用草帽之类来遮挡烈日,大都喜欢用一块白布汗帕张在高高跷起的扁担两头背着毒日赶路。每当微风撩动汗帕,远远看去,就像在青山绿野之间一字长蛇阵的白鹤在展翅翔飞!
“盐担子”们结伙同行一般不问姓甚名谁,反正都是走在一条道上的苦命下力人,讲义气,如果在行进途中有谁中暑或突然有个闪失,大家都会主动聚拢来施救,他们用民间验方或给患者“刮痧”、或推拿按摩、或灌姜汤、或祈求山神、土地菩萨保佑。总之,都无不体现互相关照的亲情。还有,结伴同行,可以“壮胆”,能有效防止拦路匪盗的抢劫。
“盐担子”很有正义感,很富同情心。比如,在抗日战争时期,不少“盐担子”并非是因“抓壮丁”或“卖壮丁”才入伍,而是义愤从戎,奔赴抗日第一线;当年爱国将领冯玉祥将军在自贡发起的献金运动中,“盐担子”们也多是倾囊捐献,他们不顾自己家里朝不保夕的苦况,甚至把开“票盐”的唯一本钱也如数奉献出来。其情其景感人至深。上世纪八十年代,笔者曾在黔西南地区采风时,当地的老人们还唱了一首歌颂自贡“盐担子”发善心施舍散碎盐巴给干人的歌谣给我听:“好个四川自流井,挑盐哥子大善人,常来救济山旮旯,送盐不收半分文。”黔西南地区那时十分穷困,许多人家根本没有条件吃上真正的食盐。据说,如果你进餐馆,店家首先要问你所要吃的菜、汤里究竟拖拉“几转绳儿”?原来,这“几转绳儿”就是用一根细蔴绳穿过一小砣盐巴,当在烹饪菜肴时,厨师“锅儿匠”就左手握着小盐砣,右手拉扯细麻绳,按拉扯的次数计费。一般情况下,都只拉扯两三转,只要有点“毛毛味”就行了,可见自贡井盐在那些地方的稀贵。
吃“帽耳头”喝“老鹰茶”,古盐道上讨生活
大凡在“盐担子”进出必经的要隘路口,就有不少专卖“帽耳头”供“盐担子”和其他下力人进餐的简易饭店。“帽耳头”不以斤、两计价,是按每一个收钱。所谓“帽耳头”就是用一只二碗,在大甑子里先添满满的或不怎么满的一碗干饭,然后再用一只茶碗舀一满茶碗饭扣在上面高高耸起。因为耸起部份超过进食者的耳朵高度,所以人们形象地称此为“帽耳头”。还有种解释是“帽耳头”形状很似一顶毡窝帽子,故又叫“帽儿头”。“帽耳头”讲“堆头”,所以下力人喜欢。“帽耳头”饭是用“糙糙米”煮的,粗糙干硬,谁家的“帽耳头”能多扒两口,“盐担子”心头都很有数。至于菜肴,一般都是一盘有盐莫味的小菜、咸菜,但价钱很便宜,咸菜有时甚至不收钱;清汤、米汤更可以随便喝。“盐担子”平时吃汤菜都偏咸,他们认为吃咸点劳作起来才有劲。由此,在那时的城乡,有哪家如果小孩子喜欢吃很咸的菜,大人们往往调侃“你才好云当‘盐担子’啊”或“你是‘盐担子’来投胎的”。
而“盐担子”还有另外一种食态环境,即是在他们必经过的一些山垭坳口,往往都有茅草搭棚,以砌石为桌、凳的“吆吙店”,专卖热糍粑供“盐担子”或其他下力人充饥,并免费提供用就地采摘的青杠叶熬煎而成的“老鹰凉茶”给解渴。一般“盐担子”吃一斤把糍粑只能是“半饱”而已,哄着肚子“不闹朝”就行了。这“吆吙店”卖的糍粑,其蘸料是炒黄豆或炒包谷磨细成粉后再混和少许盐巴即成。至于以炒芝麻或焦花生碾成粉沫再拌和白糖的蘸料,这些“吆吙店”是不做的,因为“盐担子”们吃不起。
几百年来,散布于以川、滇、黔一带地区的古盐道上的“吆吙店”以“糍粑坳”成名的小场镇多多,而且曾经都先后风光一时。总之,如果以现代经济学的观念来看,这些专为“盐担子”服务的“帽耳头”饭店、热糍粑“吆吙店”等的兴盛,从某种意义上讲,确实形成了一种产业,也或多或少带动了一方经济的发展。
“盐担子”很俭省,迫不得已在外食宿都吃最廉价的饮食,住最简陋的栈房。要么是自己抱(租)一床铺盖、一张篾蓆自找铺位,要么如果床号满了就自己找人镶铺挤着睡。许多“盐担子”都随身带有一只小小的砂鼎锅、火石、火镰或火柴,只要是肚皮饿了,便歇稍在路边道旁找点清水、捡点柴禾,摆放三砣石块成灶生火煮“随水干”(“焖锅饭”),很香。而有的家境更贫穷的“盐担子”,就从家里带上早就烙好的高粱粑,这种高粱粑是在高粱粉里放一些切碎了的辣椒颗粒和少许盐巴而“干锅”(不用油脂)烙成。俗称“干锅烙”。“盐担子”吃过高粱粑,再嚼几颗随身必带的苦荞,在就近的田、塘、沟渠里捧几捧清水咕噜咕噜吞下,既解渴又消除肠胃饱胀。
盐场大户供奉“翘扁担”,警示后人不忘本
“盐担子”用的扁担非常特别,一般多使用质地坚韧的仔柏木料精工定制,两头翘得很高,挑在肩上几乎成一个朝上弯曲的半圆弧形,据说使用起来轻便省力。要当“盐担子”,首先要学会挑这种翘扁担的技术。“盐担子”用的包篓、围蓆也很讲究。簍盖、底簍均约有一书尺见方,都是用黄竹表面那层劈得很细的青篾编织的,随方就圆,柔韧经用。
如果说,“盐担子文化”平淡,那么,“盐担子”使用的“翘扁担”却富传奇色彩。笔者曾经在钩沉自贡盐业世家兴衰史的过程中,翻阅了不少有关档案材料,查证过诸多野史和实地考察访问。比如,在实地考察座落在沿滩区卫坪镇左家坝上的“玉川公祠”时,当地的高龄被访者就介绍说他们小时候还看到过玉川公祠堂的正堂屋神龛上供奉着一根打磨得油光水滑的木质翘扁担,这是从王三畏堂的先辈人开始就供起了。又比如,笔者到凤凰坝河对岸的观音滩曾经是罗氏聚族而居的罗家大院考察时,无意中也听到当地人说及因盐发迹的罗家也在其正厅中央陈列了一根用红绸包裹两头的翘扁担,而且用大玻璃匣罩住,玻璃匣前一年四季都燃点着长明灯。每年的九九重阳节,还特别邀约“戏班子”唱川剧祭祀。再如,笔者到沿滩区王家井葫芦堡朱氏府第遗址考察时,据朱氏后裔介绍,葫芦堡兴盛时,在第一重堂屋的神龛上除供奉咸丰皇帝的圣旨“母不敬”外,还并列供奉了一根挑盐的翘扁担。葫芦堡系清朝后期作过咸丰皇帝奕詝的老师朱过、当过奕詝的乳娘 “长奶夫人” 即朱过的母亲刘氏居功兴建府第。其大门两侧镌刻着“天子门生”、“门生天下”对联。当年,凡文官从此宅门前路过时都必须下轿,武官也必须下马。可见这葫芦堡主人地位显赫之一斑。而葫芦堡朱家发迹之前,其先辈人也的确有过用翘扁担挑回“第一桶金”的缘分。
这些豪门大姓供奉翘扁担的原因,据说主要是警示后人“不忘本”,牢记先辈们发家致富的艰辛。
几百年来,“盐担子”在自贡井盐发展史上建树了与“烧盐匠”、“採卤工”、枧管匠、“辊工”等盐业职工一样的功绩,一样的百世流芳,为他们树碑立传也是传承自贡盐文化的必须。
(作者:区政府新闻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