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站在丹桂大街边等车,烦躁的车流声中竟听到阵阵清脆悦耳的鸟叫,顿觉清凉、心静。寻觅四周,原来身旁有一排并不起眼的行道树,树冠相连,枝繁叶茂,一群群叽叽咋咋的小鸟在树枝间上蹿下跳,甚为欢闹,站在树下一时还有置身“都市森林”的感觉。过后,才知道这是一排榕树——小叶榕。
说起榕树,以前想到的只是黄葛树(大叶榕),小时候住家不远处就有一株巨大的黄葛树,经常成为家里几弟兄玩耍的儿童乐园,我们在它粗壮而歪斜的茎干上赤脚攀援,或“藏猫猫”嬉戏,或摘取待开的黄葛叶苞当水果吃,酸酸的记忆至今不能忘怀,几十年了,心中的榕树就是这样,高大粗壮,老态龙钟,像当年一位小伙伴的老阿公。
榕树在中国南方极为普遍,有一年在福建的鼓浪屿旅游,就曾一下子被那里遮天蔽日的古榕树所倾倒,还感叹了好一阵子。可是对身边的小叶榕却知道得晚了一些,也没想到近年我们这座川南老城的街道和小区竟然满眼都是。家中出来的小区道路上,两旁茂密的小叶榕树枝相互交织,形成了一道绿色顶棚;出了大门,从菜市场到高笋塘小区,沿途可见一些小叶榕在常年喧闹的人群中孑然一身,灰不溜秋的样子,枝条上的气生根也被扯得稀稀拉拉;再走到方冲小区,这里的小叶榕年深久些,平卧在土壤的“支柱根” 龙盘虎踞,蜿蜒粗壮,悬吊在半空的气生根似一道道浓密的门帘,又像一束束垂直的帚条。
不过,小叶榕的长相远没有长兄大叶榕高大威猛,也不像眼下满城兴起的银杏,人家的树叶像一枚枚别致的元宝,秋天将金黄撒播一地,很有贵族气息;更不像北方的白杨,人家的皮肤光滑白皙,笔直的腰身洋溢出军人的帅气。小叶榕叶狭呈椭圆,色暗显灰绿,尤其是枝干粗糙,形态歪扭,似乎没有一株能成为栋梁之材,有时不禁疑惑城区移栽那么多的小叶榕为啥?后来一想,这或许与它“青春常在”和“顽强生存”的品质有关。其实,小叶榕树真的属于“初看不好看,越看越耐看”那种类型,细细评味才会发现它身上有一种“既显自由散漫又可听天由命,既不满意供人观赏又懒于励志成才”的平头百姓特性。
美丑聚于一身。小叶榕叶片虽小,但厚实密集,远看像一颗颗朝天的青辣椒,伸展开来的树冠宛如硕大的绿色斗篷,四季常绿,很少落叶,即使在冬天也给人郁郁葱葱、永葆青春的感觉,不像那高贵的银杏,到了冬天竟脱成了“光叉叉”。再说“根”吧,一般的植物都会将根置于土壤内以遮羞显美,小叶榕却毫不在意的暴露无遗,像老农手脚上的青筋,也许根粗、叶茂、接地气,暴风雨过后那些亭亭玉立的玉兰树在路边东倒西歪时,很少见到小叶榕如此狼狈。最难看的当数小叶榕那伸展在空中的气生根,像未经梳理的长发,像男人的鼻毛,像老头的胡须,悬吊半空,丢人现眼。可是,谁又能想到这正是榕树家族“独木成林”的最珍贵基因呢?据说在孟加拉国的杰索尔地区,有一片占地2万多平方米的900岁榕树林,近千根树干支撑着巨大无比的树冠,有一支六七千人的军队曾在这片“树林”下休憩,而这片树林竟然是由一株榕树造就。成百上千条气生根恣意发展,垂伸到了土壤,越长越粗,终成树干,形成了若干大树聚集一起的“独木成林”奇观,这一幅美图完全是因为根和干的胡搅蛮缠,最终塑成一件恍然隔世之杰作。
深浅藏于内心。小叶榕随遇而安,能伸能屈,伸能掌起一片天,尽它博大的树冠所能容,数百只雀鸟在此安家筑巢;缩能卷入一只盆,被肆意折腾,扭曲成面目全非的怪物,安静地躺在里面清醒地望着你而毫无表情。面对一棵成年的榕树,你很难辨认出它的树龄,它似乎老态但又生机勃然;它似乎青春却又盘根错节、带胡拖须。人们禁不住又会发问:同一种植物,树与树之间咋会有如此巨大的差别呢?似乎是逆来顺受、随遇而安;又似乎在装疯撒泼、潜伏杀机,这难道是榕树的内敛和深沉?要知道,它不但可以借助独特的气生根“独木成林”,而且骨子深处暗藏一种叫“绞杀”的独特本领,它会抓住机遇将自己的种子通过鸟粪或刮风转移到棕榈树、铁杉树等树干上静卧生根,那无所不能的根啊,很快就植入了被绞杀植物的躯体,争夺养料和水份,不知不觉之中,榕树的根就牢牢盘踞了寄养植物的领地并开始吸血绞杀,促使寄体迅速饿死,从而成就其扩充吞噬的阴谋。看来,榕树没那么多矜持和柔顺,甚至有点残忍,当然,也可看成是生存发展的本领,榕树是一只特别能战斗的军队。
我们身边的小叶榕就这样粗糙,平凡,朴实,低调的生活着,它不曾羡慕美丽的玫瑰可供人观赏,也不会嫉妒高大的香樟即将成为栋梁,更没有仰慕名贵的兰草有何等的高雅。榕树就是榕树,为自己而活着,不拘小节的活着。所以,它继承了特别能适应的基因,所以,它把美与丑聚于了一身,也把深与浅藏于了内心。
站在丹桂大街边等车,在一排排小叶榕旁边,想起这些,不禁呆呆地看着川流不息的车辆和熙熙攘攘的过往人群……
(作者:区人大常委会原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