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安区知联会、新联会副会长 王典平
2019年底,因偶然机缘,我接受了一部长篇传记文学作品的创作任务,传主是全市人民熟悉的市老领导,市人大常委会原副主任、市委原常委、市政府原副市长焦政同志。其后,历经四年努力,在2023年末写出35万字初稿。预计在今年内,由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在此期间,枯坐档案馆、图书馆,采访耄耋老人,有很多难忘的经历,追寻陈嘉庚的自贡足迹是其中的一个片段。
2020年6月16日,采访九秩老人熊问衢时获知:20世纪50年代,爱国华侨领袖陈嘉庚在焦政陪同下,参观过自贡滨江路工程,给予很好评价……当他说出这个亲历的信息时,我仿佛发现了新大陆!因为,此前从各种本土历史文献中,我和身边的文史同好从来没有发现陈嘉庚来过自贡的点滴记录。熊老的印象可靠吗?陈嘉庚因何到井?能否找到旁证,从而确立这一信息,填补自贡历史记载的空白?
寻找熊问衢
2020年4月8日,新冠疫情稍微缓解,才敢走出去翻阅旧报,发现1959年2月11日《自贡日报》刊有一篇通讯员熊问衢的报道《市长参加劳动 工人劲头更大》,叙写焦政副市长大年初二到自流井机器厂参加劳动。这个线索让我眼睛一亮,因为熊问衢是个熟悉的名字。
熊先生是位勤奋的文史作家,他发掘的史实留住了许多盐都乡愁,成为原作母本,被后来的作者争相引用。熊先生高寿?身体是否健康?思维是否清晰?居住何处?他与焦老有过哪些接触?可能有进一步的线索吗?我动了拜访他的念头。
好不容易打听到熊老的间接联系方式,电话那头说老人患阿尔茨海默病,回忆不起什么,住在医院,无法交流。于是一声叹息,线索似乎断掉。
转眼到了6月15日,突然接到盐史专家曾新老师电话。这位八十高龄的长者兴奋地说,典平,找到熊问衢老师了!老人家住在市五医院,身体好,精神好,思维顺畅。已经把你的事告诉他,快去采访吧。事情竟然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熊老道出珍罕历史线索
次日上午,赶到市五医院,却不能同曾老师一样进入病房,原因是刚好前一天某地疫情又起,医院紧急实施封闭管理。熊老坐轮椅从医院新区绕道一大圈,来到略显嘈杂的老区院子里。熊老很热情,表示乐意按“亲历亲见亲闻”的原则来回答我的问题。
熊老回忆,1950年代修建滨江路防洪堤时,他就在分管民政的焦政麾下工作。他提及大约1956年,陈嘉庚先生到自贡视察,主动提起“听说你们有个滨江路工程搞得很好,能不能去看看?”于是,当年的小熊随市人民委员会(市政府)焦政秘书长陪同陈老到现场参观。看罢,陈老赞扬道,你们这个滨江路工程,相当于哈尔滨松花江防洪大堤,只是规模小了点。以后建成了,将赛过哈尔滨……
我顿时感受到这个珍贵史实的价值。首先,像陈嘉庚这样有巨大功业、影响和名气的大人物到过自贡,尚属首次听说,似乎可以填补自贡历史的空白。其次,写人物传记,需要对传主做立体的评价,既要有上面的,又要有基层的。大人物的评述,重要性不言而喻,因为权威、有说服力。焦政长期担任市委市政府要职,接待陪同过多位中央首长。首长们来去匆匆,对他及他的工作有怎样的评价,几乎找不到任何证据支撑。滨江路工程分四期建设,其中第四期是焦政任市人委秘书长和副市长期间,重度参与的大工程。工程把釜溪河沙湾段极端脏乱差的“龙须沟”变成了牢固的防洪堤、便捷的交通线、漂亮的景观道,让城市中心区核心地段面貌一新。这项新自贡初期知名的德政工程,使人民群众几十上百年的梦想实现,极大增强了社会对新政权的认知和拥护。得到陈嘉庚这样一位在海内外有重大影响人物的直接评价,是罕见和珍贵的素材。
陈嘉庚,是著名的爱国华侨领袖、企业家、教育家、慈善家、社会活动家。曾任全国政协副主席,中华全国侨联主席。1913年,陈嘉庚回到家乡集美,先后创办了集美小学、集美中学、集美大学和厦门大学,被各校师生尊称为“校主”。他逝世后,被毛泽东主席称誉为“华侨旗帜、民族光辉”。
多想直接写入焦政传记啊!熊老的讲述,言之凿凿,是绝好的素材,然而缺乏旁证。史传研究讲求“孤证不立”,要采信非得寻求旁证。
搜寻旁证路漫漫
为什么要旁证?因为“孤证不立”是历史研究的一个基本原则,而传记是属于历史范畴的。孤证不立的意思是,如果只有一条证据支持某个结论,这个结论是不可接受的,在逻辑学上称为弱命题。其实,不仅在历史学范畴,科学研究、法院审判中为证明某个结论,都会从不同的角度设计实验或寻找证据证明。
为了寻求旁证,先是重新从自贡本土文献中翻查。领导人视察信息,在《自贡市志》《自贡设市80年大事记》中都有记载,但是均未显示陈嘉庚的自贡踪迹。
心有不甘,又在7月初请2012版《自贡市志》副总编李汝高老师,转托市地方志办原调研员游林高再查询相关信息。7月7日,游老师回复:确定未发现陈嘉庚到自贡的信息。
再是找《陈嘉庚年谱》,看看有无记述。我仔细查阅了书中1955~1957年陈嘉庚的行踪:
——1955年,大标题:八十二岁,到全国各地参观。提到“9月8日,启程往华北、西北、西南、中南参观访问,北至哈萨克自治州的首府伊宁,南达海南岛,共访问十六个省区,行程二万五千里。”没有到四川的记述,离四川最近的地方是贵州。
——1956年,大标题:八十三岁,在集美。未见出行西南记录。
——1957年,大标题:八十四岁,集美—北京。也无相关线索。
随后,求助厦门陈嘉庚纪念馆。经市人大常委会发函恳请查询,对方认真办理后回话:未找到陈老到自贡的记述。一个月中,电话接触了三位纪念馆人员,他们都不知道沦落五线的川南自贡市,每次我都得解释几句它的历史人文。1935年,厦门设市。1939年,自贡设市。二者同为全国最早的23个省辖城市,资格老,荣誉高。可叹沧海桑田,如今厦门还是厦门甚至更加厦门,自贡已不是当初的自贡,发达的厦门已不认识自己同辈分、曾经无人不晓的自流井。
甚至想到了万能的淘宝网,通过“文献代查”咨询了几家,没一个小二接招。
没辙了,按下暂停键。
水落石出,填补空白
其后一年间,继续寻访故人,查阅档案,积累素材,整理笔记……陈嘉庚是否莅市的困惑,悬吊一直在心头。如果找不到旁证,该放弃,还是别有蹊径?我甚至动了念头,前往重庆拜访传记文学研究大家郭久麟先生,当面请教有无变通之法。
2021年6月下旬,查阅市人大常委会档案已历时半年,翻阅了300多个卷宗,接近尾声。正在昏天黑地头昏眼花之际,一束亮光突然出现了!6月23日下午4时许,开始翻阅一册1986年的卷宗,在一个涉及釜溪河南岸绿化游览区规划设计的文件里,我一年来日思夜想的一句话闪亮登场——是时任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焦政本人的回忆:
“陈嘉庚(19)55年讲,你们自贡滨江路建好后,赛过哈尔滨……”
24个字,与一年前熊老的讲述除误差一年外,恰好互为佐证,严丝合缝。一句千钧,致孤证不孤,史证确立!
可以还原历史了:自贡是陈嘉庚1955年“到全国各地参观”之“十六个省区几十个城市”的一站。时间大致在当年10月。年谱显示,10月1日,陈出席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成立大会,11月中旬到海南岛,其间到过贵阳。他在自贡留下足迹,应该就在去贵阳之前。陪同他的焦政,时年36岁,任市人委秘书长。
可以写进去了,这一重要史实终不至湮灭于茫茫时空。于是,有了焦政传记稿的《滨江路吸引了陈嘉庚的脚步》一节。其后,在受市档案馆委托建立的《焦政专题档案目录 第2部分 市人大常委会》的说明中,写上了一句:在本专题档案目录形成过程中,发现此前未见史料的1955年爱国华侨领袖陈嘉庚视察自贡的重大史实依据,具有填补空白之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