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州，山西省西北部一个年轻而古老的地级市。这里，有一条因每年桑葚成熟时候河水干涸而得名的桑干河，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带着“北纬40度线”的神秘，带着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上千年的争夺与融合缓缓向东，向着同纬度的北京流去。

九月初，当我接到通知在这里参加“全国十三城市关工委工作交流会”的时候，这个地名还是第一次映入眼帘。没想到两天时间我恰如“井蛙数星”，看得眼花缭乱，感叹这个不到20岁年龄的年轻城市，演绎出了几千年的古老历史，至今生生不息，回肠荡气。于是，禁不住再次翻开这幅历史长卷，从远而近端视起不一样的朔州，并陷入沉思之中。

“远景”像河，波澜壮阔

9月4日到朔州已近中午，阳光灿烂、秋风习习，全然没有巴蜀盆地那种闷热。下午,几个先期到达侯会的地市代表受主办方安排，参观位于老城区的崇福寺和“马邑博物馆”，初看十分简陋，进去细观极惊。原来此地曾叫马邑，唐太宗李世民《饮马长城窟》那句“都尉反龙堆，将军旋马邑”说的就是这里。先秦时期秦始皇大将蒙恬在雁门关外北逐匈奴，在此筑城养马造就了马邑之城，汉武帝时候著名的“马邑之谋”又揭开西汉王朝北伐匈奴的大幕，马邑名声大噪。马邑作为当时游牧文化和农耕文化的碰撞之地，是多民族融合的大舞台，有人考证说早在战国、秦汉时期，南起雁门关、北至杀虎口，人们就走出了一条南延北伸的“马邑古道”，形成了中原和大漠以至中亚互通的交通大动脉，带动了西汉武帝时期陆上丝绸之路的形成。

当天，我们从大同市驱车南下路过朔州应县去看过的著名木塔，可以佐证当年此地的繁华。塔高67.31米、底座直径30.27米，用红松3000立方却没有一钉一铆，斗拱相联，卯榫结合，刚柔相济，鬼斧神工，与意大利比萨斜塔、巴黎埃菲尔铁塔同称为世界三大奇塔。这尊木塔建于辽清宁二年，近千年来虽历经40余次地震，2000多次枪炮，无数次闪电雷击却基本毫发无损，至今像一位身披长袍的老者，以其古铜色的身躯在佛宫寺宽敞的大院内巍然屹立。

不过，我以为朔州最为可观的“远景”当数“杀虎口”。这是位于朔州市右玉县最北向的古长城雄关要隘，修建时间可追溯至春秋战国，两千年来这里战火绵延不断，成为明朝正统至嘉靖年间多次抵御和反攻蒙古军队的关口，故称“杀胡（虎）口”，后蒙汉“互市”，又化干戈为玉帛成为商贾重地。9月6号，会议在这里举行交接仪式，方知整个杀虎口城门已被翻新重修，当年的原貌基本不复存在，但这里走西口的故事却永远挥之不去。“走西口”是清代以来成千上万的晋、陕、冀老百姓迫于生活压力，涌入内蒙古谋生的移民活动，与“闯关东”、“下南洋”形成近代三股最大的移民浪潮。杀虎口作为走西口的主要通道，不仅是通往蒙古还是通往俄罗斯的重要商道，大大改变了内蒙古的社会结构、经济结构和生活方式，将晋陕的农耕技术文化带到了内蒙古中西部地区，将传统的农耕界线向北推移，与当地的游牧文化相融合，形成富有活力的多元文化，逐渐形成了农牧并举、蒙汉共居之乡。

——参观杀虎口博物馆后，站立一条宽敞的公路，面对两个新修城楼组合而成的杀虎口城门，耳畔响起了山西民歌《走西口》那句“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实在难留……”，对处理好“保护文物原貌与社会发展需要”的命题不禁产生出一种长长的困惑。我想，关键是心中要存原貌，心中没有原貌，处处也是歪曲！

“中景”似帆，乘风向前

9月5号大会结束后，参观朔州市第一小学，宽大气派的校舍，中年男校长那如数家珍近乎骄傲的自信和学生自种蔬菜园圃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下午，按议程去平朔安太堡露天煤矿。晋西北的秋阳射过车窗火辣辣的发烫，窗外远处一条河流时隐时现，是不是桑干河不得而知，可心里却不断寻觅丁玲《太阳照在桑干河上》的蛛丝马迹，不断寻觅那率先实行土地改革老解放区“暖水屯”的踪影。

约莫半个多小时，就到了朔城区与平鲁区交界的平朔露天煤矿区，整个矿区除一些大型机械、车辆外几乎见不到人，也没有想象的脏乱和黑粗。路过一排排整洁的职工楼房，穿过一条条宽大的运煤公路，在一处海拔1500米的矿坑平台听介绍，这里，一个个矿坑从上往下形成层层叠叠的台阶，而一个个台阶就有15米高。站立平台极目远眺，黑褐色煤层像山峦起伏，甲虫般的运煤车川流不息；一台台巨铲像一只只蜻蜓点水，谁能想象这是自重900吨，铲斗容量25立方米，三层楼房高的庞然大物。

这里处处给人的惊叹就一个“大”字：地质储量是126亿吨，而376平方公里矿区是几个澳门的面积。矿区车辆一律靠左行驶，所有小车插有两米高的红旗，后来才知出于安全考虑，因那一辆辆叫“789”的运煤卡车载重180吨，仅自重就达120吨，直径3.3 米的一只轮胎就重2.7吨、司机坐在驾驶室内向右边看会有50多米宽的盲区。我试着艰难地攀援车旁的旋梯得以登临其驾驶室，出来俯瞰地面就像站立自家的阳台。可惜，这次没能随“大家伙”前往矿区那座世界上洗选能力最大最现代化的洗煤厂，据说每天一列列火车满载优质煤从洗煤厂旁一条环形铁路开出，运往天津塘沽港，再运往10余个国家和地区。

安太堡煤矿区的“大”是无疑的，而这个“大”完全得益于当年邓小平的气魄大和胆量大更是无疑的。1979年，美国西部时间2月2日，西蒙顿竞技场的宴会大厅里炭烤猪排已经飘香——为邓小平举行的盛大集会正要进行。时年80岁高龄的美国西方石油公司董事长亚蒙·哈默博士专程来到现场，邓小平握着他的手说：“我们都知道你，你是在苏联需要帮助的时候帮助了列宁的那个人，现在你可要来中国帮助我们呀。” 这次具有历史意义的握手“把美国西部一个大型现代化露天煤矿搬到了晋北这片荒芜的土地上”，那时，刚刚改革开放，“合资经营是两面怕，我们怕当李鸿章，外国人怕陷进来吃亏”。而小平同志大胆地打开了通向世界的第一扇窗口，大大缩短了我国与世界先进水平的距离，也像是一只有力的臂膀在广袤的塞外大地上拉开了一道巨大的帷幕，开启了中国波澜壮阔的改革开放新时代。

参观接近尾声的时候，汽车把我们送进了一座山地，湖光山色、郁郁葱葱，原来进入了最后一道风景——平朔煤矿现代生态园。这里已走出了一条“采、运、排、复垦一条龙”的路子，把过去开采枯竭的矿山逐年复垦，现已获得有生产力的土地面积2000多公顷，以复垦土地为主线的“农—林—牧—药—生态旅游”产业链初具规模，可谓“昔日黑色采矿区，今朝绿色生态园”，让所有来访者感叹不已。

——“中煤平朔博物馆”广场前邓小平铜像巍然屹立，我抬头仰视塑像，敬意油然而生。改革开放已经40周年了，在他推动下平朔煤矿领航了全国的改革，改革似帆，“风正一帆悬”，把中国人带入了光辉灿烂的境界。只是遗憾老人家生前没能来过平朔煤矿，就像他也没能去过香港一样，没能亲眼看一看他的伟大作品。

“近景”如船，逐梦彼岸

9月6日，会议安排前往右玉县，早上8点半我们从新城区的“中煤四季平朔酒店”出发向西北部行进。天气骤冷，清风送寒，沿途一排排“小老杨”随风摇曳，引人注目。远看紧紧相连、郁郁葱葱，近看瘦骨嶙峋、叶冠稀疏，当地人叫做猪尾巴树，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南京白杨在晋西北深处扎根、抗旱耐寒的新姿态，也是右玉人的生命树。

在宽敞、整洁的右玉中学参加了同学们的入学典礼后，路过一座占地800亩的马园，这是打造国内名牌赛事，推动马产业长足快速发展的右玉国际马术俱乐部，场面高端大气，处处与国际接轨，不禁暗想：难道先秦时代的马邑之都而今重新复活？下午主办方安排欣赏了一场“2018右玉森林音乐会”，黛山清水之间，绿荫环抱之中，当地歌手在树林舞台上尽情展示一首首地道的山西民歌，表现爱情、歌唱幸福、陶醉绿色……

可是，谁曾想到这里的过去：地广人稀，气候寒冷，无霜期短，土地沙化，不宜人居。来自100多公里外的毛乌素沙漠大风，每年自西北向东南席卷而来，迅速在平地积起沙丘，甚至将行人掩埋，那时右玉家家户户的门都是朝里拉而不是往外推，否则第二天风沙过后，门就被沙堵得打不开了。一首民谣唱到：“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白天点油灯，黑夜土堵门；在家一身土，出门不见人。”谁能相信，这个当年一毛不拔的黄土荒丘而今成为了林木葱翠的塞上绿洲，全县森林覆盖率由不到0.3%提高到52%以上，获得“最值得向全世界推荐的旅游县”“联合国最佳宜居县”等荣誉称号。

为什么有如此巨大的变化？下午，我们在右玉县委党校的右玉精神陈列馆找到了答案，也找到了朔州右玉县最美的风景、最亮的看点。

陈列馆十分简朴，进门一副大型群雕石壁，上方镌刻着习近平总书记的一段讲话：“右玉精神体现的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是迎难而上、艰苦奋斗，是久久为功、利在长远。”35个大字刚劲有力、鲜艳夺目。不论是解放初百废待兴的恢复期，还是大炼钢铁、大跃进的冒进期，不论是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文革”极左时期，还是有水快流的改革开放初期，69年以来，右玉连续20任县委书记就干了一件大事——植树造林！咬定青山不放松，排除干扰不停步，带领干部群众摸爬滚打在植树造林第一线，顽强执著为右玉大地披绿增翠。我沿着一个个陈列单元，凝视着一张张发旧的照片，心情就像那年在河南林县参观“红旗渠博物馆”，起伏不定，感慨万千。1949年6月，35岁的第一任县委书记张荣怀走遍300多个大小村庄后提出“人要在右玉生存，树要在右玉扎根”，1952年春天，第二任县委书记王矩坤以“植树书记”之名和全是血泡的手接过张荣怀的接力棒，第四、五任县委书记马禄元、庞汉杰率领全县百姓7年间植树造林面积达到40多万亩，是新中国成立初的40多倍，第十一任县委书记常禄文革期间植树不停，任期内造林猛增到120余万亩，第十四任县委书记师发，十五任县委书记靳瑞林，第十六任县委书记高厚，第十七任县委书记赵向东，思路不断创新，植树绝对不停。这就是：一张蓝图绘到底，历届班子接着干——“飞鸽牌”的干部做着“永久牌”的事情！

早在2011年3月，习近平同志就把这种精神圈定为：“右玉的可贵之处，就在于始终发扬自力更生、艰苦创业、功在长远的实干精神，在于始终坚持为人民谋利益的政绩观。”种树本是投入多、见效慢的“慢活”，何况像右玉这样自然条件恶劣的地方，一棵树要成材没有几个十年是不可能的。正如刘云山同志2010年8月在人民日报撰文指出：“如果为了个人政绩，右玉的书记们绝不会一任接一任地坚持、坚守，去为他人做‘嫁衣裳’，干‘后人乘凉’的‘傻事’”。而没有持之以恒的苦干，哪来今天的“久久为功”？右玉书记们可贵的政绩观令人钦佩，这和当今一些人为了升迁“进步”，热衷于创造政绩而急功近利、打快拳、搞短期行为，形成鲜明对比。陈列室讲解员介绍说：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山西各县市大干快上搞煤炭开发，第十二任县委书记袁浩基却疾呼：“绿色不进，风沙就进，耽误植树就是罪人!”一家日本企业和当地合建了一家“压板厂”，却像吃木材的怪兽，全年收的木料仅够它吃半个月，县里痛下决心将这个厂关闭。“金山银山不如绿水青山”，植树造林才是符合实际的造福于民，我强烈感觉到来自全国各地的老干部们无不为之动容，或许，为右玉书记们感动，或许，对现实中那些急功近利的书记们扼腕叹息。

——走出县委党校，多次止步回望：这里没有名义上的焦裕禄书记却有众多的焦裕禄言行；这里没有急功近利的三板斧却有矢志不渝的十年树；这里没有盲目的攀比和斗富却有谋求福祉的一步一步。共产党为人民的事业不是某个能人所能成就的事业，只能是历代共产党人前赴后继，久久为功的事业。耳边不禁响起了习近平总书记 2017年在山西视察时振聋发聩的话语——“右玉精神是宝贵财富，一定要大力学习和弘扬。”

在朔州的三天，隐约看到了几千年民族融合交织的身影，清楚听到了中国改革开放初期那铿锵的步伐，深刻感受到了共产党人不计个人名利，久久为功的为民情怀。我敬之，故记之。

 2018年9月15日完稿于大安

 （作者：区关工委执行主任、《大安》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