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今年11月14日,是红岩英烈江姐就义66周年的日子,现选编诗歌一首以缅怀先烈。
江竹筠,女,自贡人,革命烈士,被革命者尊为江姐。自贡人对姐,有与生俱来的亲切。不管认识的不认识的,一声姐,诸多血液都如同一脉。正因为此,谨以小诗表达我对江竹筠江乡姐长达几十年的敬重之情。——题记
一
姐,我叫你了,我轻轻叫你。我邀三月麦浪叫你,
邀春风沉醉的乡土叫你。此刻,我在自贡,
在恐龙横行,尔后只能以化石博物馆的一侧,
在凿井熬盐不断放大后的三多寨、大安寨的交织地段,
准确说,在你曾经光脚丫丫的江家湾,
在那依然顽性十足且亲切自然的土坡田埂,
在那条蜿蜒幽谧的李白河边,在那个常年簌簌音响的竹林,
在那种常见的雨后天晴及蓝天白云。是否可以再次确定,姐,
你真的走了,走得无踪无影。可我怎么还是觉察出,
漫山遍野的油菜花,神秘得金灿,金灿得轻盈
那只可爱的红蜻蜓哦,照样飞飞停停,
那李花,白得单纯;那桃花,粉得真诚。
哦,蚯蚓来过了,瓢虫来过了,蒲公英的伞羽饱绽了
你在哪呢?姐,袅袅芬芳,难道
竟在情不自禁地转瞬
我以千分之千的相信,你曾经走了,又回来了。
回在我的身前身后,回在我浑然间的热血激灵,
我仰起头,目之所及,那45度视角,是正对向你的吗?
我下蹲,那一地优雅草坪,那慈祥温润老泥,那辛勤朴实蚂蚁,
道一声故土情深哦,故土难离。姐,你来来去去,我都认。
在这个有姐的时代,我决计
出门
二
还依稀记得叫姐时分。
那是个朗润早晨。那件白衬衣,那条蓝下装,
那种瓦片头式修理的红润。姐,你在坡坡坎坎的重庆,
你穿越迷雾的那种机敏,你知道还有一个我吗?
我是你陌生的小弟啊,是你从未见过面的远房血亲。
我喝过你喝的水,吹过你吹过的风,
亲近过你亲近的院坝、镰刀、背篼、牛绳、蝉鸣,
我还在自贡。还在一个与田土相依的小镇。还属于一种人群。
我的父母,已换上列宁装,端坐于共和国柜台,拨弄着
最基层的收入支出,把一些不为人知的阿拉伯数字转账,然后,上缴国库。
1962,也许真到了我该认识你的时间刻度。我捧着中国青年出版社,
捧着一方染成红岩和一棵墨松的木刻,或者直接说,捧着你,一遍遍热读,
你的陈刚你的华为,正跳出长篇,把你姐得如此如此抖擞精神。你忙。很忙。
来不及回头望我一眼,再或者,你根本顾不及家乡那个还吃着玉米红苕的小弟。
其时,我心已飞翔,我的翘楚,我的怦动,我的泪流满面,
也同样把你姐得骨肉万分近在咫尺。那时我9岁,童男。你,或许快29。
有了老彭,有了云儿,有了苍凉华蓥山以及那些出其不意的小径。
你把近29岁的红衫套在身上,把家乡的秀发咔嚓成齐耳短发,
借助嘉陵江硬朗的汽笛,以一种乘风破浪
造型。
我懂。姐,
今天我更懂。
你是姐,你需要这样,应该这样。
你是天生的小母亲,家里的小太阳、小春风、小菊花,
你把家事担了,把苦活做了,把泪蛋蛋吞了,
把一切酸楚疼痛甚而满腹的委屈瞒了。一转身,你就是微笑,
你就是每一颗露珠,每一次黎明。真的,姐,
有你就是有一张蓑衣,一个斗笠,一个竹篮,一双手,一个温馨的角落,
有你就有轻言细语,就有父母以远玩伴之外的姐弟私密。
你在,雷雨交加算什么呢;断桥流水又算什么呢。即便是泥泞,
即便伸手不见五指,夜里有鬼,窗外有狼,姐,你不怕我就不怕!
你敢我就敢。你把自己姐成了日出日落,姐成了房前屋后、桌椅板凳。
你饿了不哭,我怎么可能会哇哇有声?
有姐,等于有了一切啊。
有姐真好。
三
后来,是那个姓甫的男人害的你吧?姐,你受苦的时候,
我无法立刻来在你身边,也无法突袭那种无耻男人。
好在有他。他让我从此记住了什么是叛变。什么是男人中的败类。
尽管那时我9岁。我的弹弓我的泥枪,早就提前将他瞄准。
以至于好多年以后我才发现,可耻是不可避免的。没有那样的人渣陪衬,
铁骨铮铮怎来得顶天立地?你是丹娘的化身,你是苏菲亚的精灵,不,
你就是你。你是我的姐。你是田野的女儿。你是中国一颗泥。你有阡陌的坚韧。
铁镣冷牢房黑吗?我的姐,我多想,也提前10岁20岁,权当你的战友,
你的许云峰,你的刘思杨,你的华子良。和你一起放风,一起相视一笑。
你含着热泪绣的那面红旗飘飘,飘过渣滓洞上空的阴郁,
飘过千山万水,飘进我梦中,每次每次,我都五指并拢庄严队礼:
准备着,时刻准备着。并且深信,红领巾,是你的血。
火炬,是你唤我的号。队鼓,是你下达的征召令。
就这样,我从9岁直接进入29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把每一格作文,堆砌成金色的理想,堆砌成了冲锋陷阵的黄继光、董存瑞,
堆砌成了专做好事的王杰、雷锋,甚至堆砌成看不见的国际英雄
奥斯特洛夫斯基、保尔·柯察金们。姐,我长大了。
长得好大好大。
大得来我可以独立享受,红旗下那种向右看齐,向前看,
立定——
四
……这以后,这以后,就不提真加上10岁等于减去10岁的人生命题。
青春无悔,只有血是真的,熬炼是真的,广阔天地是真的。
那种栽秧之余,抢种抢收之余,姐,你听见我床前的煤油灯吗?
它跳跃了。橘黄了。它从用空的蓝墨水瓶盖伸出铁皮颈脖,
只关注简单起居。只关注粪桶和草鞋位置,只关注锄头和扁担的出勤率。
偶或,听任自留地喃喃自语。那时姐,你或许再次被隐蔽被遣返回乡了吧。
看我一地知哥知妹,似有衣服洗得发白的你,似有田角闷声歇息的你。哦不,
不只是这些。在那种以泥为主的农村,那些牵牛使犁的,那些养猪放羊的,
那些头戴破草帽只敢低头走路的,土壤以上,烈日以下,蠕动着的
全是一曲前所未有的再教育和接收改造的慢调。那时我真还怀疑,
长大,未必是件好事。
共和国年轻,我年轻;共和国青春有难,我焉能置之度外。
我以我生命的大提琴协奏,诠释中国最原初的俗语——
关于一根田坎有没有三截烂的哲学,以及关于
一双如何在中国土地上行走的,极带特色的
脚印
五
可毕竟,事实就这么残酷无情。
我如秋叶,一天天变,一天天变,从9跳到19,
然后又从19跳到39,跳到59,跳到快60 的身份。
头发里的黑色素,都用去涂写些什么表白些什么了呢?
掠一把白发,我此时仍回回头,回回头——
看你
因为你还是你。
你还在我身前身后,时而从天而落,时而莞尔飘逸。
你的江家湾,门面没破,门槛没断,还从那条路来来去去,
村口的红梅花,开了又开,还那么新颖迷离,还那么散发诗意。
那丛竹,那块草,包括那牛那狗那鹅那鸡,一切都相差无几,
江家风水哦,就这么千古一脉,悄悄融入川南民居。继续淡定,继续
平实演绎
我想问的是,我,还叫你姐吗?
你还是恒定的29呀,我的小姐姐吔,风吹雨打,早就对你失去意义。
我已超过你30。那是什么个概念呢,我和我的同龄,早已爷爷,早已奶奶。
就连我的爱女,也29之外,和你一起留在了重庆。留在了那种
永远的山城交响曲,那种理还乱的繁华与崎岖,那种绵延不绝的江边絮语。
正好那次,我们父女俩去了趟歌乐山。你,冥冥中有感知吗?我们一步一乡亲。
那么多拾阶而上人儿,谈笑风生,把你背景成数码,把你放松成公园。
你还以那种英姿,那种凛然,那身不褪色的衣,岩石般屹立。接受扶老携幼,
接受呼朋唤友,接受恋人那种转悠亲昵。阳光温柔,花香鸟语,你依旧微笑不语。
这,就是你早年最最美好的期许吗?我和我爱女,就这样,不约而同地
把你认定为同一个姐了。甚而不久的将来,还得捎上我现在还不谙世事
正活蹦乱跳的外孙。
你呀,你这个不一样的乡姐,你这个吃过井盐,饱尝深层滋味的自贡姐,
一不小心,就占据我整整一生。可能,我也会搬到重庆的。老之将至,
该和女儿住一起了。该陪离家久远的乡姐唠唠嗑了。从今往后,
我们不谈从哪里来,不谈到哪里去,也不谈鸡毛蒜皮油盐柴米
只谈人与自然,只谈风调雨顺,只谈那种久违的
天人合一。
六
姐,我叫你了。我还情不自禁轻轻叫你。
我邀八月桂花叫你。邀堆积如山且浓烈醇香的乡情叫你。
此刻,我在自贡。在那块仍是有滋有味的土地,
在乡情的一个普通角落,在芸芸众生的一种擦肩而过,
在相视一笑的
一种随意。
2010.3.3起句
2010.8.8落句
2012.7.3定句
(作者:市作协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