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贡的街巷村落，说起盐井盐业，那老屋外坐着晒太阳的、茶馆里喝茶摆地理的，立马就说出几竹竿段子来。“不信王不姓李，老子不怕你！”“你是王一爷啊？哪个买得起咧？王一爷才买得起！”王一爷、王一公、王大善人，是自贡老百姓最习惯最亲热的叫法，如谁直呼“王德谦”三字，老人们就鼓你一眼：“清不到横头啊！冯玉祥将军两次来自贡发动抗日献金，都亲自上大安寨拜会、写对子赠匾的人物，是你娃儿随便喊的吗？”一些健在的老盐工、老农民，就如同说自家老人一样至今怀念王德谦。

王德谦（1888—1956），近代中国自流井盐场名闻遐迩的盐业钜子、大场商。出身于豪族自流井珍珠寺王宝善祠的木支，富甲全川、千年盐都及至中国盐业史上赫赫有名的“王三畏堂”。创始人王朗云在太平天国兴起、淮盐阻运而清廷转由川盐济楚之际暴富，王三畏堂成为十九世纪中叶中国最大的手工业工场资本集团。王德谦熟读四书五经，嗜习黄老汉学，静心学佛，崇尚古贤，谈吐风雅，谦恭简朴。1929至1949年，王德谦执掌“王三畏堂”，引领这个庞大的盐业家族第三次振兴，斗智斗勇，勤俭持家，克己宽人，惠待盐工农苦大众，开创造出包括通灴井、双盛井、同兴井、金生井、永海井、扇子坝盐崖天佑井等在内的庞大的后王三畏堂“井盐王国”。设立“富昌美”钱号调度金融，重庆“富昌美”盐号运销自煎盐，这个家族产业在民国初年再次进入王朗云、王达之以后的鼎盛时期。由外姓高管“四大金刚”、各分井管事达24人管理。王德谦1920年开凿的双盛井，到1950年后火力仍然稳定。接办的扇子坝天佑井，1944年凿得盐崖，盐岩厚达2.23丈，井深约1113米，自渡自推年产盐14万担，直至1979年春节后才被拆除。

王德谦的产业在盐商中一直根基最为深厚，他秉承“穷不失其志，富不失其仁”的祖训，把毕生精力和生活信念刻意集中于施米发钱济穷人、办学修庙理经习佛等善行之举，年年发放“米飞子”救助贫民，坚持二十年制度化大规模，把家产抽成助学扶弱的“家法”持之以恒坚持到了难能可贵的地步。这即便在抗战岁月，都是一个可贵贡献。对待党派，王德谦可谓“怪杰”。得知国民党在他的盐场建党，他“着人怒问”：“哪些人在同兴井办党，跟我清出来一齐开了他。”对于共产党，他却是默许和“恭顺”。在成都定居现已88岁的王明淑说：“我是地下党员，读过‘抗大’。在家里，一爷指着我，对一大家人说，你们不是要看地下党吗，这就有现成的。”其实早就有两名地下党员赖玉川、王任远，以王德谦名下王三畏堂总柜房王子麟子女的私塾老师为掩护，住进了大安寨，开展党在盐场的工作。

日寇对华侵略的野蛮行径，对自贡盐场的狂轰滥炸，激起了盐都儿女的革命怒火。抗战期间，王三畏堂东岳庙一带族人也有十多个子弟，积极参加远征军和八路军。王家有位大嫂跟王德谦说：“一爷，参军的没有回来，家里遗老遗小，日子太艰难了。”此时的王德谦家族企业一样困难重重，仍然说：“还不是只有我捡起来管呀，管到哪算到哪。”王德谦继续对参军的族人提供生活和读书照顾。

1943年到1944年，日军最后猖獗，前方将士浴血奋战，后方人民掀起声势浩大的“节约献金”运动。王三畏堂的几十位代表紧急开会，青年人都主张多献金，老年人说要留下一些办教育。青年人说：不赶紧献金救国，日本人来了，你们还能办教育吗？最后青年人胜利了，这个家族决定一年献八百多石谷子，直至抗战胜利。

冯玉祥将军1943年11月来到自贡宣传节约抗战献金活动，他一路奔波，像路人一样在街上随便行走，亲书对子送给献金人士，自然也送对子到有大善人之称的富商王德谦店铺，王德谦则恭恭敬敬挂在住所兼佛堂的大安寨杨柳树家宅。冯玉祥将军在自贡取得了首次献金260多万的成绩，其中东场王德谦、西场余述怀各献金10万元。

1944年6月，冯玉祥将军从重庆再次来到自贡第二次发动献金救国运动。东场自流井的大盐商王德谦和西场贡井的余述怀，被自然列为重点说服对象。自贡市长刘仁庵想了些刺激办法，余述怀就表示自愿捐献1000万元，自贡的报纸立即报道余述怀的献金事迹。

王德谦这边，默不作声，却早就安排捐献。杨世煌《冯玉祥画赠余述怀》：一九四四年七月，冯玉祥将军在贡井中国银行会见了贡井的首富余述怀。冯将军说：“德谦先生捐献了一千万元，余先生就捐你中国建银行的这点存款吧。”余述怀哈哈笑道：“王德谦捐献一千万，我也要捐献一千万。”据《冯玉祥自传》记述：“这一次他（王德谦）……一次献金就献了许多谷子。有人算了一下，合计一千几百万，他派代表来说了这个数目。我说：“那样，我们应当见一见面才对。”

自贡市长刘仁庵请王德谦的胞侄王子敛去看动静和通融。王德谦听到王子敛绝口称赞冯将军俭朴耿直、虚怀结士，“本已参加其他团体捐献，在350万元以上”，即决定献金1000万支前抗日。并破天荒平生第一次下帖延请客人上大安寨，在与世隔绝的大安寨“杨柳树”家宅里用豆花饭和回锅肉款待冯将军。一个盐业经营家、行善济贫的偏执学究，与统率千军万马、为抗战奔走呼号的戎帅，1944年7月18日这一天会面了。

冯玉祥宽厚而笑：“君诚仁人也，富而好俭，且富而积善。”

王德谦激动而嗟：“我常年诵佛，喜流水高山，可惜鲜人了解。”

冯将军起身慷慨敬酒：“君能以人饥己饥之心待乡下人，盖不以弦高自视，救一国之急，救国士之心否？君不忍鱼之死，盖能忍千百万将士之浴血奋战而不为之输将乎？君能俭以积德，玉祥认为必能以民族为怀，为延续国脉民命而仗义也。”

王德谦激昂陈词：“佛教所说布施，连肝脑也要布施于人，身外之物算得了什么，何况这是为国。”“我出一千万之外，再以食盐五百万赠之。”

冯玉祥当场书题“见义乐为”四字，赠予王德谦。并与王德谦结为儿女干亲，为王德谦的八子、九女、十子依次起名国柱、木兰、国栋；王德谦后来依“意”为出生在新中国的幺儿第11子取名“国喜”。

王德谦一生缄默，鲜曾握管，这回但见他哦吟摇管，宣纸上洋洋飞落他逶迤磅礴的四六骈文，一颂将军读书种，二珍将军知己知遇。在场者无不惊叹叫绝，王德谦竟能弄墨舞文，声律铿锵，词意旷达！其文字功底和文学才华，淋漓尽致展示在他接待冯玉祥将军时即兴所书《以颂将军》墨宝中：

巍巍洋洋，嗟伯牙琴之以碎；叹白司马之难逢，念天地之悠悠，痛予怀之渺渺。虽古调之自爱，多今人之不弹。举头遥望秦时月，抱膝长为梁甫吟。乃足来空谷之音，人夸麟趾；朵灿彩云之色，兢说勋麾。以言乎诗，则词话典雅，以言乎字，则玉润珠圆。吾国唤作千里驹，孝儒称为读书种，将军足以兼之矣。

民国33年7月19日《自贡新闻》发表何伯康撰文《王德谦先生纾难》：“王氏德谦……刻苦自励，勤俭持家……。赋性扑拙，沉毅简默，淡名利，寡言笑，急人之急，济人之危，悉心以赴，不遗余力……当本市献金热流所及，先生默不一言，……渠突以惊人数字，独树一帜。伊喟然曰：‘国事如斯，安忍自利，出钱出力，一本良心。设河山不保，敌寇深入，吾纵有巨资，又曷能用？’……‘我们要放开眼光，廓开胸襟，从远处大处瞻望国家民族前途，绝对奉献个人一切，以求取抗战胜利，建国成功’……乐善好施有至仁，独献一千五百万，非欲沽名乃真情。王君王君真国士，灿然义举惊鬼神，遑云四海钦高义，我亦为之泪痕新，光照日月垂不朽，千秋万世颂长春。”

史载：自贡人民的献金热潮一浪高过一浪，上至富商，下至职员、学生、小贩、劳工、难童、寡妇、囚犯、叫花子，踊跃捐献，达到了最高峰，创造并打破了全国城市献金的22项纪录，总额达到1.2亿余元。冯玉祥特地书写“还我河山”四个大字，来感谢全民爱国献金抗日的自贡人民。

王德谦和冯玉祥因抗战英雄慕名，珍千里知遇有“白司马”相逢纵论，而在大安寨上留下百年美谈。

 （作者：《中华风采人物》编委、四川省毛泽东诗词研究会自贡市工作委员会副主任、市民间文艺家协会《民间文艺》副主编）